第22章 君威-《山河入梦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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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转瞬间,仲春已过,暮春时节的风光,也慢慢临近尾声。

    随着一天又一天的云卷云舒,春日的明媚与温煦,也在岁月无情的流逝之中,被渐渐磨去了棱角,渐渐削减了几许盎然的春意;蔚蓝的天际,虽然仍是碧空如洗,却明显少了晚春的清朗,反而频添了初夏甫至的澄澈与炽烈,映衬着空中那轮明灿灿的乌阳,投下万丈红光,勾勒出大周上京雄伟的轮廓。

    春色未尽,夏意却悄然而至。此刻尚是正午,放眼京城内外,晴朗湛蓝的天幕,万里无云,仿若璞玉一样澄碧,又仿若丝绒一样圣洁;除了片片飘浮的白云以外,便只剩下镶嵌在天边的一钩金边,在云间若隐若现,直至照亮了大半个天空。

    时下,天地间,纤云不染,万籁俱寂;蓝蓝的晴天,洁白的云朵,呈现出一幅春末夏初的斑斓画卷。

    一天的光景,似乎过得很快,转眼便已是黄昏时分。

    此时,日头西下,一抹殷红如血的残阳,悬挂在远方的天畔;淡淡的余晖,倾泻而下,洒在高大宏阔的上京城头,为天地与帝都覆上了一层扣人心魄的红,就连空中几片为数不多的暗云,也在落日夕阳的渲染下,显得绚丽多姿……在这片逐渐微渺的苍穹之下,偌大的上京城,竟似是一座刚刚历经杀戮的修罗场,吞噬了仅存的些许光亮,徒留满城血色。

    伴随着最后一抹夕阳堕下云层,上京皇城太极宫的北宫门——宣武门,自此缓缓关上;而在宣武门的城楼之上,两队全副武装的金甲御林军,早已排列整齐,异常沉稳地登上城楼,在完成了简单的换防手续后,遂分布在宫门的各个角落,挺胸屹立,岿然不动。

    飒飒的微风,吹过那一张张英气勃勃的面孔,夕阳照在黄金甲上,仿佛镀上一层耀目的赤霞;直挺挺的长矛,握在这些天之骄子手上,红缨飘拂,闪烁着雪亮森森的枪芒……

    初夏的黄昏是极美的,尤其此时还没到最热的时候,因而,夕阳笼罩下的上京城,更显清寂幽旷之美。

    上京,大周皇宫。

    西方天际的残日,摇摇欲坠,衬托着苍茫胜血的暮色,倒映在一片朱红色的宫墙上,竟似一团灼灼燃烧的明火,直照得人双目迷乱。

    甘露殿前。

    无数羽林虎贲,身穿黑沉沉的盔甲,佩刀肃立,人人面目寒峻,将方圆百步以内封锁得严严实实,他们似乎有一种神圣的使命,那便是拱卫身后这座庄严肃穆的宫殿,以及殿中那位尊贵的君王。

    矗落在太极宫以北的“甘露殿”,坐北朝南,檐牙高啄,与武德殿毗邻,是当今大周天子日常起居的寝殿;而这座宫殿的主人,正是那个主宰王朝命脉与万千子民生死荣辱的男人。

    作为大周皇帝的寝宫,甘露殿的布置,全无金碧辉煌的奢靡与浮华,反而尽显少有的清雅,沉肃,俱是满室书香;除了御案、书架、奏章以外,便只有一面立在龙榻之侧的屏风,一幅高高悬在帷墙之上的“九州版图”,还算比较引人注目,剩下的也没什么了。

    偌大的甘露殿,此刻显得分外清幽,鎏金珐琅彩的宝鼎熏炉里,燃着上等的龙涎香,一时间青烟袅袅,萦绕在殿宇上空,久久未曾散去。

    已近傍晚,深宫之中,一身雾蓝色睡袍的大周宣帝萧隆先,闲闲地捧着一卷书,半卧在一张躺椅上,随意翻着手中的那卷书,神情平淡似水;身后,两名如花似玉的宫女,正在替陛下掌扇纳凉,右侧,一名上了年纪的中贵人,手持拂尘,为天子驱赶蚊蝇。

    忽然,一抹淡黄色的澄澈夏阳,透过雪白的明纸,洒在甘露殿青莹光洁的地面上,也洒在帝王湛蓝若雾的睡袍上,任由窗外明艳的晚霞,洒遍全身,染出一身贵为天下至尊的清绝与平静。

    只见,这位时年四十六岁的大周天子,虽已年逾不惑,此时又斜倚在躺椅之上,却丝毫不见人到中年臃肿的疲态;他的容颜,谈不上英武不群,但眉眼之间依旧自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雄风,那双黑金幽邃的龙目,端正坚毅的脸庞,挺直的鼻翼下,嵌着两道威严、细长的八字胡,于无形之中,流露出凛然不可侵犯的赫赫君威;而那一身绣着双龙戏珠图纹的睡袍,穿在宣帝身上,正好衬出他颀长的身形,显示出他至高无上的地位,教人不敢轻易靠近。

    在众人眼中,他,是先帝的嫡长子,是四个皇儿的父皇,是这宫里所有女人的天,更是当年亲自领兵北伐西征,打得柔然龟缩漠北,杀得西燕国门洞开的太子殿下;现如今,他手握江山,俯瞰四方,是主宰这片强大帝国的君主,亦是全天下公认的一代雄主。

    有人曾经说过,当今陛下的容貌与气度,承袭了其父景帝的风流倜傥;然而,他的铁血与狠绝,却完全继承了祖父文帝的杀伐果决;因此,群臣眼中的陛下,是一位指点江山的雄猜之主;儿女们眼中的父皇,是一位不怒自威的严父;而皇后和嫔妃眼中的天子,则又是一位深不可测的主上……几乎没有人,从陛下的脸上,看见过一丝浅浅的笑容,一丝都没有看到过。因为他是皇帝,是天下人的帝王,从登上帝位的那一刻起,他就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是什么,他的身后,是大周的江山社稷,身为大周之主,若能在有生之年,廓清四海,总齐八荒,开创千秋之功业,即便是再大的代价,他也甘愿承受。

    这个时候,静谧的天子寝宫内,檀香袅袅,萧隆先斜卧在躺椅上,眼神却始终没有挪开手中的书,目中一片冰冷,唯独眉间的沉思,仿若凝伫于九天苍穹中的漫漫云翳,令人捉摸不透。

    侍立于帝王身侧的中贵人,此刻或许是慑于皇威的缘故,整个人垂着脑袋,不敢直视天子森然的神情;可就在这短促的一瞬,中贵人的脑海深处,忽然浮现出一个清俊的身影:

    那是一袭飘然的白衣,傲雪凌霜,纤尘不染;那是一位俊朗的男子,英挺的剑眉,深邃的眼眸,凌厉的目光,再配上一脸寒肃的神情,那种倔强,那种骄傲,那种蔑视一切的冷峻,竟与面前的皇帝陛下一模一样,像极了年轻时的陛下。

    直至此时,中贵人才有所顿悟,想必,那位上京城中最耀眼的少年统帅,他那挺拔的雄姿,潇洒的意态,不羁的表情,包括那双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焰的黑眸,这所有的一切,都应该脱胎自他的父皇,当今世间最强大的君主;怪不得在三位皇子之中,陛下唯独偏爱自己这个二郎,也许看到他,陛下是想到曾经的自己吧!

    甘露殿里的气氛,始终冷凝如冰,躺椅上的天子,虽人到中年,却丝毫不见倦怠;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书,略显沧桑的脸上,隐隐骤现几道皱纹,始终紧锁的眉头下,是孤家寡人独有的决然目光。

    过了半晌,萧隆先才缓缓开口,可眼皮却没有抬一下。

    “你刚刚说,她是谁家的姑娘来着?!”

    皇帝的声音很轻,似乎说得漫不经心,也不知道是在问谁,可语中的凛冽之意,却是带着无数寒意,深沉可闻,让人一听就不寒而栗。

    听见陛下冷不丁的一句问话,一旁伺候的中贵人,先是微微一怔,旋即微躬着身子,小心翼翼地说道。

    “回陛下,是……是谢司徒家的四小姐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

    萧隆先的眼帘,微微一动,眼角细细的皱纹,几乎快要遮住他的双眼;他放下书卷,双手平稳地放在膝前,整个人靠在躺椅的椅背上,任凭身下的躺椅轻轻摇晃着自己的身体。

    这样的姿势,舒适极了,轻松极了,身为万乘之尊的皇帝,萧隆先似乎也很享受这种感觉,他大半个的身子,都窝在一张小小的躺椅里,在那儿安静地闭目养神,竟是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过了良久,宣帝忽然奇怪地笑了,单薄的唇角下方,泛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,随即缓缓睁开双眼,那对幽深的瞳眸,依旧是那样冷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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